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填下乌贼
楔子
时值隆冬,大雪纷飞,华山绝顶,匝地琼瑶。
赌棋亭上,一僧一道已站立良久,任凭朔风劲吹,二人竟纹丝不动。
更奇的是,二人脚下一丈见方屋顶,竟然片雪无存,雪粒雪片飘至二人头顶,便被无形之气驱离,天地皆白,莽莽雪野中凸显两个黑圈,瞧来颇为诡谲。
这二人年岁已高,须发全白,却又满脸红光。左首老僧容姿祥和,双眸湛然有神,一见之下,顿生亲近之意;右首老道却是浓眉大眼,眉宇之间颇见当年英气。二老说有八十高龄并不意外,便是都在百岁开外,亦是毫不稀奇。
却听老僧开口说道:“二哥,咱们初上华山那年,你还记得?”
“当然!”右首老道说道:“那一年,是五十年前了罢?也是今日这般大雪。”
“不错!”老僧微微点头,说道:“那是……乙丑年的数九寒冬,咱们在雁门关外祭奠了大哥,马上赶到华山,来赴剑魔之约。”
说起“剑魔之约”,老道不再言语,闭上双眼,昔日往事如同梦幻泡影一般,在眼前倏然而过……
一 谷底留字
原来这二人便是段誉和虚竹。当年萧峰在雁门关外阻止宋辽两国开战后,随即折箭自尽,阿紫抱着他的尸身跳入万丈深渊,中原群雄俱是惊呆当场,段誉虚竹见结义大哥竟然自寻短见,肝胆俱裂,心中悲恸之情,难以言表。众人最终就地敛葬了萧峰和阿紫的遗骸,立碑植树,以为表记。王语嫣细心,又请华赫艮等大理三公,随同主公回小镜湖畔,将阿朱的灵柩起出,运至雁门关与二人同葬一地。
此后每年萧峰忌日,段誉虚竹均会前来雁门祭扫三人,有时部属众多,有时只有兄弟二人。历年祭扫日,段誉虚竹亲操器具,清除枯树杂草,担运土方增高,事毕后席地而坐,你取南疆美酒,我有西域佳酿,摆上五付碗筷酒杯,大谈本年武林盛事、江湖奇闻,兄弟俩连喝三天,方才挥泪作别。
到了南宋绍兴十五年的祭日,段誉虚竹二人又来谷底扫墓,却赫然惊见墓葬区域修葺一新,地面整洁、新土宛然,墓碑前还有三个大瓮酒坛,远远就闻到美酒醇香。
段誉惊呼一声,说道:“二哥,这!这是谁来过了?”虚竹凝神细望,说道:“三弟,供桌上有字!”
二人跨步上前,却见五尺长的石供桌上,刻着十六个大字“祭奠萧峰奉酒三坛 恨不早生 并肩作战”,其下还有落款“剑魔独孤求败”六个小字。
这二十二个汉字锋芒锐利,似乎是用刀剑所刻,入石寸许,痕迹宛然。
“阿弥陀佛!”虚竹虽还俗已久,还是忍不住念了一句佛号:“善哉善哉。三弟,你可听过剑魔独孤求败之名?”
段誉微微点头道:“小弟僻处天南一角,却也听过此人名号。据说此人天纵奇才,无师自通,剑法自成一家,弱冠之前与河朔群雄争锋,竟然无往而不利,大小百战,从无败绩!故而自号‘剑魔’,欲求一败。”
虚竹又念一声佛号,说道:“我也听过此人,不过却没有这般详尽。只是,此人为何要来祭奠大哥?莫非,曾与大哥有旧?出身少林或丐帮?”
段誉搔了搔头,一脸迷茫。虚竹见他如此,也不再多问。
二人环顾墓茔左右,并无其他异状。段誉一回头,见对面山崖上,又有两行大字:
大理国主段誉、灵鹫主人虚竹二位,见字速来华山赌棋亭,二人同来切磋,一圆吾之宿愿,勿使独孤求败白等一年
这四十五个字深入山岩几达两寸,又被独孤求败髹涂了红漆,在月白山崖上分外显眼。
段誉虚竹二人对视一眼,一个缓缓点头,另一个却是微微摇头。
段誉问道:“二哥,你为何不同意?此人应该是友非敌,倒是可以见上一见、比上一比。”
虚竹却问道:“三弟,此人功力,你猜如何?”
段誉沉吟片刻,笑道:“兄弟不知。”
虚竹道:“看留言锋芒毕露,想必是个心高气傲之人,他以一敌二,万一输了,只怕横剑……”说到这里,便不再继续。
彼时段誉虚竹正当盛年,武功之高,独步天下,内力之强,旷古烁今。独孤求败只不过是个二十余岁的青年,在山西河北闯下偌大的名号,却从未渡江南下,与南方武人一较高低。虽然独孤求败勒石刻字堪称神技,但在虚竹段誉看来,却也不过尔尔,独孤求败要以一敌二,那是输多胜少的可见结局。
段誉道:“那,难道咱们就……不予理会了?那岂不是有些……”
“不错,示弱于人!”虚竹哈哈大笑。说完纵身而上,运起天山六阳掌,对准这四十五个字从上而下连出十余掌,只击得山石碎渣乱飞,片刻之间,便将独孤求败的留字全部除去。
段誉赞道:“二哥,你的逍遥派绝学越发神威了!”虚竹摆了摆手,说道:“你回两句吧,希望他能看到。此人追慕大哥,那是朋友,咱们不必与其结仇。”
段誉“嗯”了一声,道:“不错!二哥言之有理!那我写点甚么呢?”微一沉吟,笑道:“有了!”
段誉此时六脉神剑已然得心应手、炉火纯青,当下左手少泽剑,右手中冲剑,双手连番施射,片刻之间,已在山崖上重新刻下十六个大字:
三坛美酒 足感盛情 南下西进 自当欢迎
中冲剑法大开大阖、气势豪迈,落笔可惊天地。而少泽剑提笔点睛,勾勒出撇捺弯钩等字锋,尤显俊雅。这十六个字入石三寸,显然比独孤求败的更见功力。然而留言中亲善和睦之意,却也再是明白不过。
段誉笑道:“不用落款了,他只要不是糊涂蛋,都能明白。”
虚竹道:“如此甚好。”
兄弟二人依照往年常例,祭奠了萧峰和朱紫二姝,守墓三天后,依旧攀援绝壁上去,进了代州古城。古城中心有好大一座楼阁,青石为基,朱漆涂饰,高有八九丈,名号“边靖楼”,正门匾额上书四个大字“威震三关”,说的是镇守雁门、宁武、偏头晋北三关,老百姓口顺,称其为“鼓楼”。
虚竹到了边靖楼下,从怀中取出一枚信号火炮,拉开引线,空中绽放出一朵灵鹫图案烟花。过不多时,从四面八方传来马蹄嘚嘚之声,由远及近,来了不下一百余人,俱为灵鹫宫九天九部的女子。
领头四女相貌一样,虽已人到中年不复青春,但依旧娇颜如花、肌肤胜雪,正是梅兰竹菊四女。虚竹一见梅剑肩头包了白布,隐隐渗出血迹,兰剑和竹剑一脸恼火,菊剑额头却划了一道长痕,颇有破相之虞。
虚竹大吃一惊,梅兰竹菊四人早已不是当年的小姑娘,如今可算江湖二流好手,若四人联手,对方便是一流好手,也得缠斗半天。
“是谁伤了你们?”段誉忍不住问道。
“回段公子,伤我的是个白袍大汉,叫甚么……剑魔独孤求败!”梅剑兀自气愤难平。
虚竹段誉对视一眼,心中各自惊讶。从谷底留字来看,独孤求败虽然狂傲,却也不乏光明磊落之处,不知为何,竟然和四剑动上了手。
“你们是怎么结下梁子的?莫急,慢慢说。”虚竹从怀中摸出一个小瓷瓶,从中倒出一粒黄色药丸,散发出浓郁的辛辣之气,正是灵鹫宫疗伤神药九转熊蛇丸。
竹剑默不作声,接过九转熊蛇丸,从马鞍皮囊取来一只亮银小碗,用温水化开药丸,给梅剑喂服两口,转头又给菊剑送服。
兰剑理了理鬓边秀发,略一停顿,说道:“主人,说起来,是两天前的事情了。那时候你们还在谷底,我们姊妹一行人,便在代州四处游走,打探讯息。这一日中午,我们在晋北饭庄打尖,好巧不巧,遇到有人打架。一方看着是一家三口,少年夫妻带着一个襁褓中的婴儿;另一方好生怪异,却是一人一雕。”
一女接口说道:“我们姊妹一看,自然就不走了。刚开始是二男相斗,那相公使剑,大汉也使剑,不过,很是奇特,是一柄软剑,剑身柔软,犹如活蛇。”说话的是菊剑。
梅剑服用了九转熊蛇丸后,精神大涨,扬眉说道:“二男斗了七八个回合,那相公渐落下风,只有守势,却攻不出去;那大汉便对那少妇说道‘紫薇,你看,他要输了,你怎么不上来夹攻?’原来,原来他们三人相识。”
“嗯”虚竹点了点头。段誉问道:“后来怎样?”
“那少妇闻言,啐了一口,骂道:‘真是出息!’却也真的拔出两把短剑上前夹攻。”一直没说话的竹剑说道:“只不过我们愚钝,不知道这个‘出息’指的是谁。”
“三人四剑斗得一时旗鼓相当,我们也暗中看得过瘾,这三人相识,想必也不至于出了人命。”兰剑说道:“过了一盏茶时分,那对夫妻也渐渐不成了,且战且退,突然,小鬼头儿哇哇大哭起来,原来是饿了。”
菊剑又说道:“就听见那个名叫紫薇的少妇跳出圈子,说道:‘孩子饿了,我得给她找点吃的!’说完便收剑入鞘,转身去抱孩子,进了厨房后院。”
“我们本想,这回那白衣大汉得乘胜追击了罢。不料此人哈哈一笑,软剑犹如金蛇乱舞,逼开相公,随即后退数步,坐在一张长凳上,傲然说道:‘我独孤求败号称剑魔,岂能占你们饿肚子的便宜?!吃饱了再来打过!’原来他叫做独孤求败,这名字真是,哼哼,哼哼,真是”梅剑一时想不出恰当词语。
“真是欠揍!”菊剑怒气不息说道。
众人都笑了起来。虚竹温言道:“后来呢?”
“后来两边都叫了饭菜,掌柜的看他们都不好惹,上菜极快!相公也不吃,等少妇带着孩子出来,这才夫妻同吃,边吃边小声商议。”兰剑说道。
“那独孤求败饭量倒大,怪鸟也能吃,一人一禽点了两大瓮好酒,十斤酱牛肉,两只烧鸡,半只狗,坐在那里,旁若无人地大嚼特嚼。”竹剑皱了皱眉头。
“伤我的,哼,伤我的,就是,就是”菊剑接过话头,说道:“是那厮养的大雕,这扁毛怪鸟,竟然,竟然,竟然……”她连说三个“竟然”,竟然接不下去。
虚竹点点头说道:“看来这大雕也绝非凡品。”菊剑又羞又气,说不出话来。梅剑说道:“菊剑小妹见那只大雕雄踞案头,啄食鸡犬,一时好奇,便走近去看。不承想,那只大雕见有人靠近,竟然挥翅横扫,意欲赶人。”
兰剑又说:“它这一扫,风力甚大,附近的杯碗碟儿,乒乒乓乓吹落在地。这一下菊剑按捺不住了,骂了一句‘畜生无礼!’”
“菊剑骂完以后,那独孤求败倒不乐意了,喝道:‘婆娘,你们吃你们的,干么来看老子的鸟?’语态神情,十分无礼!”竹剑又说。
“这厮这话一出口,我们姊妹齐声清啸,四剑出鞘,从四面八方飞扑将其围住。”梅剑说道:“我们知道此人大是劲敌,故而下手便不复留情,用的是主人你教授的‘四时剑阵’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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